撒哈拉沙漠的復活草

她說,我笑,是因爲我的女兒不能自在地笑。如果她不能快樂、跳舞、大笑,我就爲她做這些,直到她能享受這一切的時候。

撒哈拉沙漠上的復活草,幹枯萎靡地蜷縮着,像一個個沒精打採地鬆散的巢,一只只老而無力虛握着的手。它們在等待。等待一場雨。

爲了等待一場雨的到來,復活草可以沉寂一年之久。哪怕經受一次次風沙的驅趕,居無定所,像無根的浮萍,像一個個空洞的小球四竄翻滾。

終於,天空聽到了那一聲聲寂靜的呼喚,如同驚濤駭浪一般振聾發聵,復活草回以一聲嘆息。

雨來了,承載着撒哈拉沙漠上所有生靈的渴望。

蜥蜴昂着頭一動不動地享受雨水的撫慰,懷着某種神聖的情感,近乎膜拜。靈巧的舌,伸縮自如,連落入眼球的雨滴都舍不得割舍,統統吸入舌苔納入腹中。

復活草不再沉寂,它們準備安家。

幹枯的蜷縮着手緩緩張開,盡最大能力迎接純淨的洗禮。雨水進入彎曲纖細的脈絡,給予通體的滋養,白色的根須遒勁延伸,穿過沙粒到達最深處。

撒哈拉的雨像它的幹渴一樣,狂暴猛烈。像一個個飽含激情的吻,誠摯中帶着粗魯。復活草需要的就是這股力量,一滴滴沉重的橢圓帶着天空與大地的恩賜,將種子擊落,賦予生命新的開始,生生不息。等待,孕育,就是復活草存在的使命。也是自然的奧祕。

短暫過後,一切重歸沉寂。如此往復。

一對夫婦,辛勤勞作,默默忍受生活的艱辛。

家中積蓄幾乎被清空,甚至連爲女兒積攢的上大學的那筆定期存款都動用了。他們整日爲了錢發愁。親戚朋友大多不再來往,有些好心勸阻,算了吧,放棄她吧。

他們如果想按時繳納女兒第四次去康復中心的治療費用,唯一的辦法只能是將現在住的房子給賣了。親戚勸誡,他們的女兒已經成年,知道自己在做什麼,知道自己行爲的後果,她必須承擔責任。她是完全行爲能力人。

夫妻倆知道。女兒這四年來的行爲對家人、親戚、朋友造成了傷害。她偷竊、撒謊,爲了弄到錢使了各種花招。她幾乎偷遍了所有父母認識的人,甚至她父親最好的朋友,她的幹爹。她不知道她偷的不僅僅是金錢,而是兩個男人幾十年的信任。

女兒從初中開始,待在家的時間遠遠沒有在外的時間長。她交了個比她年齡大很多的男朋友。這個男朋友教她認識了冰毒。也是這個男朋友教她計劃如何入室行竊。

現在,女兒進了康復中心。夫婦安心不少,不至於整日擔驚受怕,怕聽到女兒的噩耗。他們更是在每周定期收到的信中,讀到了女兒優美的文字,真心的悔過和對父母誠摯的愛。夫妻倆高興不已,他們激動哽咽。他們說,孩子病了,做父母的做不到對自己唯一的孩子不管不顧。他們即使砸鍋賣鐵,賣血賣腎,也要把孩子的病治好。他們希望有一天,父親能牽着女兒的手走過紅毯,送她去往夢想中的生活。

人們避之唯恐不及,總是流露出鄙夷、嫌棄的眼神,仿佛他們是落在人身上的蒼蠅,看一眼都覺得惡心。也有一些好心人,對他們的遭遇感同身受,默默給予支持和幫助。無論遭到怎樣的對待,夫妻倆總是面色平和。

妻子在一間養老院工作,她對待老人溫和周到,淺淺的微笑總是給人沐浴陽光的暖意。有時甚至開懷大笑,惹得老人們也受到了感染高興地又唱又跳,恢復了青春的容貌。

夫妻倆都喜歡熱鬧。常常丈夫完成了一天的辛苦勞動,也來到養老院,與老人下棋喝茶聊天,陪着老人載歌載舞。女兒來信說,她也聽起了歌,跳起了舞。

知道他們遭遇的人,常常會滋生一些困惑。

明明一貧如洗,即將無家可歸,無處容身,被社會和親人所拋棄,爲什麼還如此開朗甚至能開懷大笑。是有多麼沒心沒肺啊!妻子摟着丈夫瘦得不盈一握的腰,頭靠在他的肩上,眼神溫柔而堅定。她說,我笑,是因爲我的女兒不能自在地笑。如果她不能快樂、跳舞、大笑,我就爲她做這些,直到她能享受這一切的時候。

希望。這個詞出現他們身上或許有些愚蠢可笑,一個吸毒有偷竊撒謊劣行的女兒,一貧如洗無處容身的窘境,生活帶給他們更多的是難以下咽的苦果。他們卻將其釀成美酒,希望做酒粬。他們對待它不是抱持遠遠的觀望,而是融入了生活中,成爲一種旗幟,一只浮標,一種態度,一種長久的狀態,寂靜堅韌。像撒哈拉沙漠的復活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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